3)第三章 消失 · 1_在细雨中呼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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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间里走出来后,他已经相信父亲不久之后就会离世而去,喜形于色的孙广才毫不掩饰自己的愉快心情,他对自己是不是孝子根本就不在乎。孙有元准备死去的消息正是他向外传播的,我在屋里都能听到他在远处的大嗓门:

  “一个人不吃饭还能活多久?”

  在期待里躺了一夜的孙有元,翌日清晨看到孙广才走进来时,敏捷地撑起身体问他的儿子:

  “棺材呢?”

  这使我父亲吃了一惊,他没有看到设想中奄奄一息的孙有元。他从房间里出来后显得有些失望,孙广才摇晃着脑袋说:

  “看来还得熬两天,他还能记得棺材。”

  我父亲可能是担心孙有元在吃午饭时,突然谦卑地走出来坐在我们中间。孙广才觉得这并不是不可能的,所以他必须重视祖父心目中的棺材。于是在那个上午,我父亲手提两根木条像个小偷似的走了进来,用可笑的神秘向我弟弟下达命令,让他敲打木件。一贯大大咧咧的父亲突然贼头贼脑地出现,使我感到十分意外。随后他挺直了身体,推开祖父的屋门,用孝子的声音说:

  “爹,木匠请来了。”

  从半开的门里,我看到了祖父微微欠起身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那时我游手好闲的弟弟已经获得了短暂的职业,孙光明将木条满屋挥舞,让剑和刀自相残杀。我弟弟是一个自由主义者,他不会让自己长时间地接受房屋的限制。孙光明极为迅速地投入到真正的战争之中,他像一个古代将领那样汗流浃背地杀出了房屋。这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职业,而沉浸到厮杀的快乐之中。我弟弟气喘吁吁的呐喊声,在那个上午的阳光里逐渐远去,谁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去了。直到晚饭前他才回来,那时他两手空空。当我父亲追问他木条扔哪去时,孙光明一脸的糊涂,支支吾吾地解释了半晌,那神态仿佛是他从未碰过木条似的。

  在我弟弟远去以后,我听到了躺在灰暗屋中祖父不安的喊叫:

  “棺材。”

  能使他灵魂得到安宁的木头敲打声消失后,孙有元苍白无力的嗓音里,飘荡着饥渴的沙沙声。他生前最后的奢望,由于我弟弟的马虎,一下子变得虚无缥缈了。

  后来由我承担起了为祖父的精神制造棺材的敲打职业。我十五岁的哥哥对这已经不屑一顾了。孙广才一把逮住了我,他突然发现这个闷闷不乐的孩子有时也可以干点事。他将木条递过来时一脸的鄙视:

  “你也不能光吃不干活。”

  此后的两天里,我用单调的敲打给我祖父以安慰的声响。我处在悲哀的心情里不能自拔。十三岁的年龄,已经让我敏感地想到这是在为自己敲打。回到南门以后的那些日子,尽管祖父孙有元没有给过我理解和同情之情,由于我们在家中的处境是那样相似,孙有元时刻表现出来对自己的怜悯,来到我眼中时,我会感到也包含了对我的怜悯。我对父亲和家庭的仇恨,正是在为祖父催死的敲打声里发展起来的。很久以后,我仍然感到父亲在无意之中向我施加了残忍的刑罚。我当初的心情,就如一个死囚去执行对另一个死囚的处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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